書房裏，南宮珩正在作畫。

他左手壓著宣紙上方，右手持筆從上而下緩緩描繪，少女巧笑倩兮的模樣一點一點從宣紙上顯現出來。

只是，畫上少女大約四五歲的模樣，稚嫩的小臉上沾滿了灰塵，身上是襤褸破衣，就連頭發都亂蓬蓬的，完全是街邊的乞兒模樣。

只不過，畫上年幼的女乞兒雖然衣衫襤褸、蓬頭垢面，但卻有一雙異常靈動的眸，水汪汪的好像山上清泉，清澈見底沒有任何雜質。

將小狼毫放在筆架上，南宮珩滿意打量著自己的作品，冷冽眸底浮現一絲絲暖意。

敲門聲響了一下，然後被人從外面推開，南宮珩收斂面上笑意望去，孫沐拐過屏風進來，“公子，都安排妥當了。”

南宮珩點頭“嗯”了一聲，面上溫情收斂，又是那個冷漠無情的珩公子。

孫沐探頭看了看他桌上攤開的宣紙，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。

南宮珩見墨跡已經風幹，探身正要將畫收起，擡頭看到他，冷了聲音道，“你想說什麽？”

孫沐摸了摸額頭，躊躇片刻後道，“公子，您如果收婢女，咱們府裏多的是懂事人，您怎麽會……”

南宮珩打斷他，冷漠道，“你是不是想說，為何不選擇素梅等人，卻選了剛入府沒多久，連底細也沒摸透的楚楚？”

孫沐點頭，他是真的不明白。

雖然他很喜歡楚楚的懂事，可國公府懂事的婢女多不勝數；而楚楚絕對不是最出色的那個。

更何況，她剛入府沒多久，忠誠度還有待考證，怎麽能直接調到書房這麽重要的地方來伺候呢？

要知道，南宮珩是個脾氣古怪的人，不喜歡任何人碰觸自己的東西，連跟他最親近的孫沐也不行。

而南宮珩的書房，能進來的除了南宮珩的父母——定國公和靜寧公主，就連他的幾位好友都不曾進來，就連他也只能在書案這裏研磨。

楚楚一個賣身葬父的婢女，小小年紀、稚氣未脫，更何況她並沒有受過專業訓練，在書房伺候，能做好嗎？

孫沐擔心的並不是楚楚能不能做好，而是害怕楚楚是旁人 刻意安排進來的棋子。

楚楚從今往後會在書房伺候，跟南宮珩日日相對，南宮珩又正是情竇初開的少年，萬一……

南宮珩看他一眼，並沒有為他解惑，反而指著桌上墨跡剛幹的畫道，“你來看看，她跟楚楚是不是很相似？”

孫沐上前，看到畫上人兒驚呼，“還真像。”

南宮珩放下方才作畫而卷起的衣袖，淡淡道，“不是像，而是本來就是一人。”

孫沐驚呼，“公子，您確定？”

點頭。

孫沐踉蹌後退，臉上全是不敢置信，“這……怎麽可能？”

腦海裏不由浮現四年前發生的事情。

那一年的春天，南宮珩帶幾名侍衛外出狩獵，獵場遭遇不明人士襲擊，等定國公得知消息率人趕去，現場血流成河，除了幾名殺手的屍體，還有重傷的侍衛，而南宮珩和他的馬，卻下落不明。

定國公發了怒，派出所有侍衛尋找南宮珩下落，並勒令京兆衙門速速破案，務必抓住行刺愛子的兇手。

京兆衙門的捕快、捕頭全部動了起來，街頭巷尾的調查可疑之人，潁川城一時間風聲鶴唳，人人自危。

聖上聽說此事，派出禦林軍協助，侍衛和禦林軍在南宮珩遇襲的地方展開地毯式搜索，方圓十裏有多少只麻雀都查了個清楚，卻只在懸崖邊尋到南宮珩佩劍上，斷掉的劍穗。

看到劍穗，南宮珩的母親靜寧公主，直接兩眼一黑暈倒在定國公懷裏，定國公既擔心愛子又擔心愛妻，忙得焦頭爛額。

好不容易安撫了靜寧公主的情緒，定國公正準備親自帶人下到懸崖下尋人時，孫沐率領的侍衛終於帶回了好消息。

十日後，臉色蒼白的南宮珩歸來，如正房拜見了父母，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回到衡逸居，直到太醫來診脈，確認他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，定國公和靜寧公主提著的心才略略放下。

只是，南宮珩對遇刺的事情諱莫如深，問他失蹤的十幾天去了哪裏，更是緘默不言。

好在他平安歸來，定國公和靜寧公主提著的心也便放下，沒有再追究。

直到那年的除夕，南宮珩隨父母入宮參加年宴，多喝了幾杯，回來孫沐伺候他就寢時，才聽他說起遇刺時的驚險。

當時，南宮珩被殺手逼迫到懸崖邊，連人帶馬墜落懸崖，原以為必死無疑，誰知懸崖下卻有個水潭，無意中救了他的性命。

朦朧中記得自己被水流沖著漂流，後來南宮珩就人事不知了。

而等他醒來的時候，卻看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，正滿臉擔憂的盯著自己。

小女孩衣衫襤褸、渾身臟汙，看著像個乞兒，可那雙眼睛卻比山上清泉還要澄澈幹凈，是她救了被急流沖到岸邊的南宮珩。

孫沐等人也是下了懸崖，沿著水流才尋到傷勢好了大半的南宮珩。

從震驚中回神，孫沐調整了呼吸問，“公子，四年前，我奉您之名去尋找救您的小姑娘，卻是遍尋不著……”

南宮珩手指拂過畫的邊緣，打斷他，“你還記得，幾個月前調查楚楚的事情嗎？”

孫沐點頭。

他當然不會忘記，因為就是他去調查的。

楚楚還不叫楚楚的時候，賣身葬父，就是他去幫她安葬的父親，也順便打探了下她的身世。

走訪了藍周村，他還未楚楚坎坷的身世而心酸了許久。

楚楚父母都不是本地人，母親蘇雲在生下她之後就留過世了，而她的父親楚修銘，卻沈浸在失去愛妻的痛苦之中，完全忘記了楚楚的存在。

在繈褓中的楚楚是在鄰居的照顧下長大的，直到四歲，父親才註意到她。

等等，四歲……

孫沐眼睛一亮，呼吸瞬間急了，“楚楚今年八歲，四年前恰好四歲，當初救公子的小姑娘也說自己四歲，後來我在乞兒群裏打探，卻因為她並不是乞兒而錯過……”

南宮珩看他一眼，面上露出笑，“如果不是剛才看到她肩胛骨上的胎記，我也不敢確定她就是她。”

這麽說，是已經確定了。

孫沐大喜，繼而躊躇，“公子，要不要告訴她？”

南宮珩思忖片刻後搖頭，“不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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